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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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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章

當初晏峋年紀輕輕便結婚,說到底,並非他本人的意願。

晏家幾代基業,在晏峋之前,牢牢掌權的,是晏家那位老太太,晏峋的奶奶。

晏老太太生了兩個兒子,已逝的大兒子,便是晏峋的父親。

不知道是為了彌補對大兒子的疏忽,還是為了在臨走前能看見塵埃落定,晏老太太在晏峋剛回國時,便作主讓他成家。

晏家來求親的消息,是宋運盛帶回來的。

那是她大四即將畢業的一個普通周末,在這座宋家,沛容阿姨的房子裏。那晚宋運盛歡天喜地的模樣,仿佛年過半百中了舉人。

宋朝歡起初聽到消息,還有些做夢似的恍惚。

要知道,晏峋出國後,他們已失聯將近四年。

不是沒有雙方的聯系方式。

晏峋離開後,她不止一次地給他發過消息,打過電話。

因為宋朝歡知道,那個夏夜,晏峋同她一樣,經歷了最不願經歷的事情。

驕傲如他,不知道是用怎樣的心情,來問她,要不要和他走。

可她……還是拒絕了。

她沒有被拉黑,但所有的文字和無人接聽的盲音,都像是被扔進了看不見的黑洞,毫無回應。

那時候的她,就像個被人用粉筆畫了個圈,怎麽都找不到缺口走出來的螞蟻。

可十六歲的宋朝歡,到底勇敢。或是無知無畏。

她找到倆人共同的朋友,問他們,有沒有晏峋新的聯系方式。

共同的朋友好心,替她把那圓圈擦去一抹灰,好讓她自己決定,要不要走出去。

他們說:晏峋原先的號碼,可以聯系到他。

最後一回給他消息,是晏峋離開後的第一個冬天。

她已經大一,在宋運盛的阻撓下,沒能進設計學院,而是去了美術系。

用宋運盛的話說——宋家的女兒去給人做裁縫?什麽下三濫的東西。你要實在喜歡這些,就去畫畫吧,回頭像某某家的千金一樣辦個畫展,又讓某某家的少爺一見鐘情,倒也算時興的體面。

宋朝歡沈默地接受了自己一半的前路。

那年北城飄落第一場雪,似是又給了她新的勇氣。

宋朝歡想,她一定要再試試。

【晏峋,你現在能收到包裹的地址,可以給我一個嗎?】

【之前答應你的生日禮物,我一早準備好了。】

【圖片】

回信像一夜過去,未曾在枝椏上留下任何痕跡的初雪。

路上車馬如龍交錯而過,熙來攘往各奔前程……

直到她在宋運盛說完後的那個夜裏,收到了晏峋時隔四年發給她的第一條消息。

他問她:【結婚嗎?】

心跳像看似已經燃滅的烏炭,只消風一吹,便能輕而易舉覆燒出騰騰的殷紅,迸發開無法躲藏的劈啪作響的爆燃聲。

那一刻,她表面依舊平靜而鎮定,卻連呼吸都像是新學的。

指腹有些沒節奏地將對話框往上劃,她看見晏峋離開那晚發給她的消息。

他那時問她:【在哪裏?】

那四年缺失的時間在這兩句話面前,仿佛她做盤扣時,將本不可能相交的綢繩兩端,用絲線穿過,抽緊,牢牢地固定在一起。

她深深地吸進許多空氣進肺腔,卻沒有多少猶疑,只回他:【好。】

那聲“好”,她是用文字回的。

她終究不是八面玲瓏討人喜歡的性子,即便晏峋願意,她也實在不知道,如果現在打去電話,或是同他見面,該說些什麽,又該用什麽樣的表情。

得知她答應嫁進晏家的那一刻,好友勸過她:朝朝,這場婚姻對你來說意味著暗戀成真,但對晏峋來說是什麽,你清楚嗎?

可她卻說:我想試試。

只是在她答應後,晏峋又同那四年一樣,再沒回應過她只言片語。

她不可抑制地不安起來。這才明白,她四年來看似安穩淡然的狀態,只是因為留在了那個粉筆圈裏,未曾試圖離開。

宋朝歡是在婚禮那天見到的晏峋。

婚禮在晏家老宅舉辦。

寥廓的漂亮的草坪,晏峋站得好遠,遠到她看不清他表情。

她忐忑地想,是否真如旁人所說,他娶她並非自願。

潔白迤邐的婚紗,是晏家差人送來的。

有些過分地長了,長到她終於快走近他,近到能看清他表情時,不小心踩到了裙擺,差點跌一跤。

淺淺的懊惱間,她聽見他叫她:“朝朝。”

是他曾經年少恣肆的中學時代,從未叫過的她的小名。

那聲“朝朝”,彌散進耳邊頓挫抑揚的小提琴曲間。宋朝歡終於聽清,那位音樂家演奏的,是《仲夏夜之夢》序曲。

清新跳脫的旋律,如夏至夜徘徊於森林,會將人帶入奇妙幻境的精靈。

似是見她怔楞,晏峋唇角淺翹,又同她說:“慢些,不著急。”

戲謔似的摻笑的慢語,淹沒在那日為數不多的笑聲裏。

那一刻,即便前路未知又迷蒙,婚前所有的不安和焦慮卻悉數隱去。

宋朝歡彎唇,柔軟地朝他笑開,輕輕同他說:“好。”

…………

樹影頓歇,宋朝歡垂眼,聽見那房子裏燈串又關了一盞。

她看不見晏峋臉上的表情,只彎了彎唇角,輕聲說:“好。”

-

後院梔子花的骨朵,又換了一批新鮮顏色。那只梅子青觀音瓶,也一早空置。

北城的天,又熱了些許。

鄭姨從門口回來,抱了一堆雜志。

晏峋出生時,鄭姨便在晏家做工。雖然後來離開了晏家,但到底有多年的情分在。鄭姨看晏峋,既有對主家的忌憚,又多少帶著點長輩與有榮焉似的驕傲。

所以晏氏傳媒旗下的幾本紙媒雜志,她都有訂閱。

卻不愛看。

倒是裏面有兩本時尚雜志,宋朝歡會拿去翻翻。鄭姨也不太分得清時尚雜志和娛樂雜志的區別,在她看來都是漂亮的男男女女穿著漂亮的衣服,接受些一早寫好腳本與答案的采訪,沒什麽大意思。

還不如每天現看熱搜上的八卦來得有勁。

所以一股腦兒地將手裏那堆放到後罩樓宋朝歡的案幾上,鄭姨便說爐竈上還燉著給她補身子的蟲草老母雞湯,要趕緊去看看。

“鄭姨,您慢些走,走路就不要看手機啦。”宋朝歡從窗戶裏望出去,有些好笑地同她叮囑。

鄭姨在後院裏回過頭笑:“這手機捏手裏,就忍不住看兩眼。”

宋朝歡唇角的笑意沒落下,低頭整理先前接單的那件旗袍要配的盤扣。

西側裏,掛在人形模特架子上的那件纏枝紋琵琶襟開叉袖旗袍,今晚趕一趕,明天便能拿去店裏交貨。

淺郁金的宋錦料子,像碧油油的茶色裏煎出來的。

宋朝歡捏了顆黃潤潤的玉石珠子,站定到它跟前,往衣襟上比了比。

不曉得這旗袍主人性子如何。若是溫婉低調的,該是鐘意這沈穩些的顏色。若是張揚灑脫的,這同色系的,怕是不合心意。

宋朝歡退開些,盯著旗袍腰臀與下擺歸拔出來的曲線,又有些不甚滿意。

她想,若是明天去交貨,還是要和新來的負責人再談一談這量體的問題——她不是店裏賃工的師傅,為了避免客人和她直接接觸,都是店家提供尺寸和部分面料,她負責設計裁剪和縫制。

剛擡手,想把那玉石珠子再比對一番,就聽見鄭姨咚咚咚的腳步聲去而覆返。

宋朝歡下意識偏頭望過去。

鄭姨氣喘籲籲邁過門檻,見那疊雜志還堆在案幾上未曾挪移,頓時松了口氣。

她還沒走到廚房,就看見熱搜上自家那位大少爺,和李家的小姐,以一種隱晦又直白的簡稱——尋思是真的,遙遙領先掛在首位。

鄭姨起先還有些沒反應過來,啥玩意兒尋思是真的?到底誰尋思是真的?她倒要尋思尋思什麽是真的。於是點了進去。

待看清內容和照片,這才倒吸一口涼氣。

這聚光燈下腳本似的漂亮男女合照,這場地,怎麽那麽像月初小太太去的西園胡同那兒的會所呢?

待她點開了照片放大細看,這才確定就是!

遠遠的角落裏,還有個小太太看不清晰的細小側影。那衣服她認得,就是小太太當晚穿的。

那熱搜還提到了李思接受的一家紙媒采訪,提到和晏峋青梅竹馬的情誼。提到要是喜歡李思的粉絲,或者好奇晏公子幼時模樣的網友,都可以去看一看那本雜志。

鄭姨猛地站定,一拍腦袋,那不就是今天剛拿回來的雜志嗎!

她雖然也沒少在熱搜上見過自家大少爺的緋聞,可那些到底只是公司裏明面上的女明星。按老式的說法兒,大戶人家捧角兒,出錢出力,給喜歡的角兒登報出書那都是有的,不足為奇。

更何況如今這些“角兒”,說到底還是在給他們家大少爺生錢賣力。

但李思不同。不論是家世,還是從小和晏峋他們幾個一塊兒長大的情分,都不是“緋聞”兩個字可以糊弄過去的。

幸好他們家這位小太太,比她這個老年人還像個小古董,人人都捧著手機的年代,只要沒人找,她可以半天都不帶看一眼的。

“鄭姨您……”宋朝歡看著鄭姨擺擺手來不及同她說話,就直奔那堆她好不容易搬來的雜志,懵懵地眨了眨眼。

終於將那堆雜志抱進懷裏,鄭姨微弓著腰,邊往外疾步走邊訕笑道:“家裏新來的那幾個也想看看,我給他們長長眼。”

鄭姨教人打掃這後罩房二樓博古架上的瓷器古玩,都沒有那麽大的口氣,幾本雜志而已,怎麽會如此說。

雖有些疑惑,宋朝歡還是笑著點點頭:“好,那您慢些。”

鄭姨“嗳嗳”應著。宋朝歡卻眼看她擡腳的幅度就要被門檻絆到,趕緊上去扶她。

“哎喲——!”還是晚了半步。人是被扶住了,那懷裏的書卻是一本不剩。

“您小心些……”宋朝歡攙著她胳膊,無奈道。

可鄭姨今天卻活潑得很像個頑童,這邊後半只腳面絆在門檻上還沒踩實,就已經迫不及待要彎腰去捉那翻出去的書。

嘴裏還納悶兒似的“嗳,嗳?”著。

嘩啦啦的一陣,仿佛大風吹亂散了一地。

“鄭姨您別動。”宋朝歡這回沒再由著她。近古稀的人了,真跌一跤,怕是不好說的。於是邊溫聲勸住她,邊豪不松手穩住她身形。

側身一只腳跨出門檻,宋朝歡彎腰垂手,“我來……”

“不用不用太太!我來收拾就行!”

剛剛著急來湊手,那顆黃潤潤的玉石珠子不小心從指縫間松脫。混亂間,宋朝歡還聽見了它滾落時同青石地磚相撞的脆響,一轉眼,卻已經尋不見。

枝頭鳥鳴朗朗。

宋朝歡看著那本鄭姨著急捉住,卻還是翻開了的雜志,無聲笑了笑。

真是清風不識字。

那頁紙上,是她從沒見過的晏峋。

那個十六歲少年之前的晏峋。

宋朝歡有些沒想到,雜志翻印的老照片上,七八歲模樣的小晏峋,是這副漠然冷淡的模樣。明明應該是還不知世的年紀呀,怎麽倒比長大了還老成些。

眉眼倒一眼便能認出是他。

瞳孔是幽深的黑,吸引人的漂亮。

宋朝歡想起,在她近乎執拗地想擁有家人,又認為還有什麽能比一個孩子更合適的那一小段時光,她不止一次地想過,她想要個女兒。

如果是個女孩兒,大抵會和晏峋一樣好看。

她會有雙漂亮的桃花眼,水汪汪的,墨黑的。不像她,總會被人搖頭說:這雙眼好看是好看,但總瞧著叫人心疼。

似乎是福薄的模樣。

小晏峋身邊坐著的,是小時候的李思,蜷曲的洋娃娃一般的長發,像童話裏的小公主。

她似是有些生氣,鼓著嘴,在不知道誰家的沙發上斜撐著身子。視覺上的疊影,讓兩個人靠在了一起。

宋朝歡盯著雜志上的相片,突然有些慶幸。

慶幸晏峋沒讓她有個女兒……

“太太,您別多想,”見她彎腰怔楞,鄭姨趕緊說,“先生同那些女明星,都是逢場作戲罷了。”

宋朝歡指節下意識地往裏蜷了蜷,長睫垂斂,笑了笑說:“嗯,我明白的。”

順勢彎下腰來,替鄭姨蓋上不想讓人瞧見的那頁紙。

像是也覺得自己這話沒有什麽說服力,畢竟這是李思。

“您將來再生個小少爺,這晏太太的位置,一定還是您的。”鄭姨手上也忙開,只是又嘆了口氣,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同她說,“先生畢竟是個念舊的人。”

宋朝歡胸腔裏不時憋悶喘不上氣的感覺,又突然強烈了些。

卻沒表現出任何異樣,只安靜地同鄭姨一道,拾起地上散落的雜志,交到她手上。

鄭姨捧著那疊紙,終於正式地匆匆離去。

宋朝歡站在門框裏,半截身子暖烘烘的,鼻息間是梔子淩人的香。

抄手游廊裏,腳步聲漸寂。

她曾經也想,晏峋到底是個念舊的人。

譬如鄭姨。

這些世家豪門裏帶大小主人的保姆阿姨,不同於一般的傭人。朝夕陪伴的情分,總要來得重要些。

鄭姨說,晏峋同她相處的時間,比同父母長輩的還要多。

按理說,鄭姨是該一路照顧晏峋長大的。

可那年,鄭姨老家的兒子要在北城買房——若是沒有房子,那位青年的女友便不會同他結婚。饒是鄭姨薪水頗豐,也不可能在北城置得下家業。

晏家老太太卻似乎願意幫忙。

她對鄭姨說,挑一間滿意的,錢,她會出。前提是——拿到房子離開晏家。

宋朝歡初從鄭姨口中聽到這故事時,是震驚的。

沒想到這樣的戲碼,在保姆阿姨身上都能奏效。

聽故事的宋朝歡問她後來呢?鄭姨嘆了口氣,宋朝歡便知道了答案。

鄭姨後來又回晏家——確切地說,是晏峋置的這間四合院做工,是在他們婚後的頭一個月。

鄭姨在上一任主家那兒摔折了腿,孤身在醫院裏沒人照看,聽說好了也會有些後遺癥。沒有哪個體面的豪門,還會需要一個年邁又腿腳不便的傭人。

晏峋差人找到了她。

鄭姨被安排進私人醫院療養到傷好,剛來四合院時,還是同從前一樣,喚晏峋:少爺。

可晏峋笑了笑,淡道:“鄭姨,我已經長大了,換個稱呼吧。”

宋朝歡看見鄭姨臉上感激與親近的笑意明顯僵了瞬,改喚他:先生。

晏峋的“念舊”,從來都不是沒有底線的。

至於她宋朝歡,晏峋倒是好心緩了些時日,才叫她認清了自己的位置。

那天去晏氏集團大樓,沒能上去便狼狽離開,晏峋傍晚發消息問過她,什麽時候叫陳叔來接她去吃飯。

她推脫胃裏不舒服,今晚就不去了。

晏峋沒有多問,也沒有回來。只是那晚鄭姨做的菜,比往日清淡了不少。

大概是這一點點的例外,又給了她莫名其妙的勇氣——或許,有什麽誤會,她總該問清楚才作數的。

沒兩日,晏峋又回了這座院子。

她洗完澡,發現臥室沒人,猜他應該在連通臥室的書房。

書房是東耳房改建的,因為挨著東側裏供人通行到後院的抄手游廊,面積要比她的衣帽間小上不少。

晏峋坐在書桌後,聽見動靜,朝她看過來。

他已經洗完了澡,穿著煙灰色真絲睡衣,鼻梁上架著金絲邊眼鏡。未做打理的頭發還有些微濕的潮氣,松散垂於額前。

男人置身於這些舊物暗光間,仿佛十裏洋場風流隨性的矜貴公子。

宋朝歡微楞,她也不知道晏峋是什麽時候開始戴起眼鏡的。

晏峋單手摘了眼鏡,慵懶靠進椅背,翹了翹唇角,問她:“怎麽不過來?”

宋朝歡做心理建設般,克制著幅度深呼吸了一口,走過去,輕聲同他說:“晏峋,其實我前天……”

她還沒說完,晏峋便輕聲笑了起來。他說:“我知道。”

宋朝歡一頓。

“你來找過我。”他仿佛同她閑聊般隨意道。

宋朝歡覺得剛剛那口氣,似乎還堵在胸腔裏沒有流動。

似是見她怔楞,晏峋傾身,手肘支在書桌上,頭微斜,指節屈攏支住太陽穴。

像很多年前偶爾心血來潮替她講題時的模樣,好整以暇地偏頭望著站在桌邊的她,懶聲問:“朝朝,你知不知道有四個字,叫作逢場作戲。”

他說得如此理所應當,並不需要她回答。

仿佛這樣的默契,早該存在於他們夫妻之間。

宋朝歡微張了張嘴,沒能說出話。

只覺得這屋子裏的暖氣,突然有些抵不住北城的三九天。身上睡衣似乎過於單薄了些,冷得叫人想蜷縮起來。

宋朝歡不知道晏峋是何時站起來,又走到她身前的。

具象又無形的壓迫感,讓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。

晏峋微挑眉,沒有上前,只慢騰騰地俯下身。

他像他們初見那回一樣,視線懸在她上方,又好奇似的微歪過腦袋,盯著她眼睛,陳述般:“我好像從沒見你哭過。”

宋朝歡微顫了下長睫,迷茫地回視他。

晏峋很慢地眨了下眼,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,直起身。

他垂眼看著她,擡手,扶著她下頜,拇指指腹在她暈紅的眼眶下反覆輕娑。像撫弄一只茶盞。

“朝朝,你告訴我,除了晏太太的位置,你還想要什麽?”

他平靜地問她,仿佛她說出口,他便能高高在上地施予她。

宋朝歡呼吸都滯頓,唇似囁嚅著想說些什麽。只是她自己知道,是本能的不受控的輕顫。

“怎麽不說話?”他聲音始終是怠懶隨性的,甚至帶著溫柔的低啞。

宋朝歡卻只覺得腳下有些虛浮,慌亂間像抓住顆救命稻草般,胡亂撐住身邊的書桌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眼鏡。

金絲鏡框就算泛著暖光,金屬也是冰涼的。

“你要是不知道,那不如我來告訴你。”

“做人不過分貪心,就會快樂。”

“何況,”像是對她的難以置信感到好笑,男人鼻腔裏氣音似的一聲低嗤,輕飄飄不甚在意道,“我要是真想在外面玩兒,用得著對你隱瞞嗎?”

…………

隱瞞的前提,是尚有忌憚。

而她無足輕重。

就算心有怨言,身後也無人撐腰。

她早該承認的,晏峋娶她,無非是這些。

可偏偏還要拿自尊去試探人心。

有句西諺說:自尊心是顆種子,捧在手上只能枯死,非得踩進泥土,從磨難中汲取養料,才能成長、成熟。[註]

她想,

這句話唯獨不適用於愛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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